鲶鱼溪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姜钟】记一次有意义的旅行(18)

从山头上看下去,青夷军的千帐灯火,如同潮水。营帐之间忽闪的光,是幸存的军士们在为死去的同袍点燃锡箔,发送纸钱,烟也袅袅,灰也飘飘。这场可怖的瘟疫终于过去,尽管误了与主力会师的日期,但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上天垂怜,从将军到小卒,无不感恩戴德。

两位上师临风而立,轩然高举,在程镐眼里既像即将羽化登仙的高人,又像两个田亩里的草人,总之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迹象,他心里打了半天小鼓,终于鼓起勇气发问:“上仙,您看我们打这一场仗,有没有把握……能不能赢?”

姜伯约望了一眼钟士季,钟士季默默望着山下潮水一样的灯光不置可否。姜伯约道:“天机不可泄露。——何况,似乎程将军的士卒又开始吃不饱饭了?我固然不懂打仗的事情,但以常理揣测,也绝不至于指望这样一支军队上战场。”

钟士季闻言嗤笑了一声。程镐辩解道:“这可是您有所不知了,我们一路跋山涉水,深入蛮境,粮草跟不上,不得不计虑啊!”

“贵军携带的粮草辎重,依我看来并不匮乏。”

“这……这,勤俭持家总是没错的……”

“可我记得您说过,青夷军不同于杂军,被主帅李宓寄予厚望,军仗器甲都是最好的。点数军中的运粮车,以一车二十斛粟米、人均日食粟两升计,满打满算也足以行军到太和城了。”

“唔……若无上仙慧眼点拨,我竟然被军粮使这等小人骗了!”程镐讷讷片刻,忽然变得义正辞严,“我这就去责问他们欺上瞒下之罪!”

程镐再次像被烫到尾巴一样溜走后,钟士季低声道:“主将怯懦,营营苟且,士卒远来,不习作战。关于这场战争的结局,不问天意,但看人事,你也清楚得很吧?”

姜伯约叹气:“于乎有哀,国步斯频。”

“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似乎叹息地,钟士季应道,但下一句的语气刻意轻快起来,“你那会儿当上计掾的功底没落下呀。”

姜伯约只得谦逊道:“一般一般。我记得邓士载也是上计吏任上起家。”

“邓将军嘛,你不如说他种地出身还来得确切些。”钟士季道,“听闻这程镐将军自出兵以来,日食一斗,雷打不动,而不能开半石弓,真可谓善饭将军了。”

“你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哎,我记得令长史杜预压根不能开弓,是也不是?”

钟士季哼哼:“他不是拉不开弓,而是准头差点,再说至少他吃得少……”

“我们那时候有个笑话,说杜预渡河,河中风浪大作,眼看船将倾覆,忽有一神灵将之挈到岸上。杜预再拜曰,小子何能,敢劳尊使!神灵道——我靶子神也,以长史夙昔不曾射我一箭,感念你哩。”

钟士季笑:“恐怕是你现编的吧?连我的长史都不放过,老实交代,那时候怎么编排我来着?”

姜伯约略作回忆,故国文学气氛良好,创作风气浓厚,同僚惯于闲侃,其离谱处香艳处可怖处皆绘声绘色,譬如“魏文帝读甄后诗俯而泣自伤不如遂杀之且曰今复能为《塘上行》不”和“毒药公爵司马师府上横尸七新娘之血池密钥案”……他不禁遗憾这些故事未能口耳相传到今日,嘴上却含糊道:“文武皆欲死战,君主却已献降,心神不属,哪来闲情编排你呢?”

“说起来咱们当年都死得七零八落,有人给收敛了尸骨已经万幸,身后也没什么承祧奉嗣的后裔。我呢,逢年过节连个送浆水的也无,你倒在武侯祠里享用了这些年香火。”

“你若在意的话,今年盂兰盆节我给你烧点?”

“别,别,别,我当不起,可不像你,今世年纪轻轻生受人家香火,也不怕折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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