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鱼溪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全职高手】春秋直笔(21—25)

(19—20)

21

“我觉得肖时钦最近在躲我。这是个危险的征兆。” 

孙翔说完这句话,刘小别、袁柏清和李华都无动于衷,因为他们正忙着抢刚从井里起出来的、清甜冰凉的瓜,吃一块,搂一块,眼睛还要瞅一块;只有唐昊抽空“噢?”了一声。 

“我说真格的,”孙翔强调。他早就瓜分到四分之一,所以态度极尽从容,这会儿拿刀切成六块,一字排开,依次指着说,“现在六部中,吏部、兵部站队叶修,刑部、度支倒向陶轩,礼部、工部站在中间。礼部夏东南,年纪一大把,特长和稀泥,任凭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一手太极都打得滴水不漏。工部肖时钦,经陶轩请出山,又是叶修的学生,但跟两边都保持距离,我能争取的,就剩他了。可是!最近我每次稍微靠近一点,他就躲得远远的。” 

刘小别猜测:“可能他不喜欢拉偏架?” 

“他稍微偏袒一下我,那能叫拉偏架吗!好歹我叫过他几天老师!”孙翔一口咬掉小半兵部,不情愿地补充,“好吧,他好像也叫叶修老师……” 

“肖时钦只是私淑大魔王,又不曾及门受业。”袁柏清擦了擦嘴,说,“要是这样也算学生,那方神的学生可以从这里排到街上了。像我——” 

孙翔举起双手:“别现了。全世界都知道方士谦唯一的开山兼关门弟子叫袁柏清。” 

“我给你指条明路,”李华屈尊纡贵地说,“肖时钦喜欢打持久战,你就跟他耗。肖时钦爱好搞机关术,你就投其所好。你要找到跟肖时钦单独相处的时机,拉着他请教他感兴趣的话题,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摸着石头过河,逐步降低目标的警惕性。最后乘目标松懈的机会,一举拿下。”李华微笑着从孙翔面前拿走代表工部的那块瓜,然后自我纠正,“我是说把他争取到你的阵营。” 

“照你的说法,我首先得逮住他,让他听我说话。”孙翔跃跃欲试。 

袁柏清唯恐天下不乱,作势拍桌:“拿出你君主的权威来!他曾怎样在放学后留你的堂,你就怎样让他散了朝别走!” 

“你不要说得好像我是去约架。”孙翔说,“再说肖时钦也没留过我的堂,他走的是春风化雨的路子。所以我也得以德服人,才能争取到他和工部的支持,懂?” 

唐昊说:“原来你对肖时钦执弟子礼,就是为了利用他?” 

其余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袁柏清率先扶着桌子笑弯了腰:“哎呦喂,我的昊哥哥,你要知道,即使是孙翔,也会有口不应心的时候啊。” 

22 

从高处看退朝后鱼贯而出的芸芸臣工,他们朱紫的袍衫很像一条规整的河。孙翔提高声音说:“门口左起第二个,对,就是你,肖时钦,别急着走;留下,朕有话问你。” 

“下面请听题:爱没爱过?后不后悔?孩子是谁的?”御史大夫方锐从肖时钦身边经过,拍着他的肩膀谆谆叮嘱,“请这位选手独立思考,认真作答哟。” 

“孩子脑洞老不好,多半是废了,小肖你不用在意。”叶修按住方锐的后脖梗,从容地把他拖开了。其余臣子见摄政王堵在门口,便皆敛手站定,离摄政王远远的。 

“选手现在申请场外援助还来得及吗?”肖时钦问。 

“来不及了,”摄政王肃容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上吧小事情!” 

“……叶道长您慢走,最好顺便收了这只点心妖孽。”肖时钦决然地转过身,对上了皇帝的视线。 

太后竟也不曾走,翻着一堆表章,间或饶有兴趣地望一望这对君臣。孙翔只当太后是那些插着菖蒲艾蒿的金瓶中的一个,对肖时钦说:“你的奏疏里论及水利相关事宜,我有些弄不懂,刚才便想问你。这不是什么机密,紫宸殿上百寮之前拿出来谈也没问题的,不过因为初一十五的朔望朝参向来不议事,所以只好把话留到朝参后。我知道你忙,忙到飞起,忙到见了我就躲;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你也不必躲了,现在就给我说说吧。”又命近侍道,“给肖尚书搬个座位,把水文图拿出来挂上。” 

肖时钦略有些惊讶,但保持了神色的平稳:“臣的奏疏里也附了图纸,不若一并找出来吧。其实这等庶务,本都是归于中书审阅的,但陛下既然有意,臣倒正可当面陈说一番。” 

肖时钦翻开自己的奏疏,展开其中的图纸:“陛下请看。工部计划在石函闸之外,再修建四个出水闸口,视西湖水之盈缩启闭。其中前两闸与石函闸皆在钱塘门外、昭庆寺边,第三闸在涌金水门北,第四闸在清波门学士港。” 

“石函闸,是唐代李泌建的吧?”孙翔说,“我记得你提过。临安城中六井也是他开的。” 

“是。臣接下来要说的,恰好与六井有关。临安一城汲用,皆由六井引入西湖水脉;浙东田亩数万顷,悉藉上下两塘河水灌溉,而两河水源,并自西湖流注。西湖之利,实为亿万生聚,饮食所取。然国朝百年间,官府疏于治理,遂多有沿湖围田者,使外湖自六桥以西,至西山之麓,桑埂弥望,里湖近岸,尽化茭田荷荡。其中涌金门北至钱塘门一带,原系六井水口,为州府租佃与民栽种菱荷,以致淤塞,今已患及临安供水。又有中官势族,筑园榭侵占湖面,因而京中谣曰:‘十里湖光十里笆,编笆都是富豪家。’臣请疏浚西湖,以资潴蓄,佃约则支钱赎买,湖中一应田荡园榭皆行芟除,所得之土可用于修治堤岸;从此禁约居民,不得再有围裹,否则重寘于法。” 

孙翔点头:“好,你可估过经费数目?” 

“工部已经测算得知,须拆毁的田荡共计两千八百五十九亩,幸而这些田荡多数为居民自行开垦,真正的佃田倒是小端。即便如此,也须至少三万贯用于赎买。至于工程的预算明细,臣在奏疏中已经逐条写明,就不照本宣科了。”肖时钦苦笑一下,“这一次真是将预算压到最低了,但愿度支崔尚书能对工部少为难些。” 

“你们算得倒是细致!”孙翔道,喜形于色,“不到三千亩地你也要来问我,你怎么不工部早饭吃什么也来请示我呢!” 

“……看来陛下仍对工部的早饭怨念颇深。臣不胜惶恐。”肖时钦说,“按制,凡京都营缮,役千功者先奏,故臣不敢擅专,必先俟陛下乙览圣断。” 

“唉!”孙翔特别造作地叹了口气,“圣断个毛线,都是要摄政王和太后两位断的。” 

“陛下明年即将加冠亲政,何必急于如今一时。”肖时钦语速放慢了一些,带了点安抚的意思,然后起身,转向太后的方向一礼,“而且,此事确实须待太后决断。孤山路南有一处陶园,是太后的旧宅,按规划在拆除的范围之内,但没有太后的首肯,工部是万万不敢拆的。” 

“肖卿客气。”太后从表章里抬起头来,看着工部尚书笑道,“你大约连拆房子的钎锸都备齐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不问孤一个私吞官地的罪,孤就该谢天谢地了。” 

“您言重了。”肖时钦的语气很实事求是,“臣只是怕陶园若不动,西湖边的其他园林主人会望风而动,反过来教工部动弹不得。这些业主不是世家便是大族,工部势单力薄,不假借太后的威风,哪里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这一顶高帽压下来,孤还能说什么?”太后说着,捏了一下鼻梁,似在呼吸蒲艾清烈提神的气息,“罢罢罢,孤山那宅子是陶家的老房子了,除了孤年轻时用来招待过客人,多年没有活人住过,你们尽管拆吧,不妨事。谁敢寻衅滋事,就说肖工部连陶太后的园子都敢拆,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谢太后成全。”肖时钦往门口瞟了一眼,“时间也不早了,请容臣告……” 

太后打断道:“坐而论道这许久,肖卿想也饿了,何必急着告辞?宫中有善做素菜的厨子,你何不留下用了早饭再去。” 

“太后赐饭,臣本不当推拒,奈何部里公务繁忙,还是容臣心领吧。” 

“那这餐饭暂且寄下,等你异日有暇再说。”太后也不强求,目光转向皇帝,“你留不留下吃饭?” 

“我去送送小事情。你的饭我也心领了,谢谢!”孙翔立刻逃也似地跑出去了,追到殿外拉住肖时钦,“你去哪里吃早饭?带我一个!” 

23

孙翔决意效仿颜回,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为了令肖时钦无法奔逸绝尘而去,还牢牢地把住了他的衣袖。肖时钦如果想甩开他,非得扯断这截袖子不可。肖时钦当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人拉拉扯扯,所以他无奈道:“放开我一会儿,好不好?想出宫的话,你至少得去换套不打眼的衣裳,是不是?”

孙翔看着肖时钦,目光灼灼,肖时钦没有避开对视。孙翔攥着肖时钦的袖子略作思考,尔后要求道:“那你不要趁机走掉。”

“好。”

孙翔得寸进尺:“早上不要吃太甜。”

“好。”

“也不要辣。”

“好。”

“我要吃肉。”

“好。”

“要吃牛肉!”

“不行。”肖时钦坚决拒绝,“近年来国家三令五申,严禁屠宰耕牛,凡是买卖牛肉的,捉到一个算一个,一律严惩不贷,连太庙都把太牢三牲里的牛给取消了。难道你指望我给你大变活牛吗?”

“不都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临安肯定少不了私下卖牛肉的店。”孙翔双眼亮晶晶。

“这店别人或许去得,只有你去不得。”肖时钦说,“天子不与白衣同。身为天子,若不以身作则,如何取信于天下?”

“这天子真不如不做。”孙翔皱鼻子,“我在越云军的时候,带着手下偷牛都没人管。”

“是啊,因为你八百里分麾下炙的时候,是我在给牛主人赔礼赔钱。”肖时钦提示孙翔,“转眼都三年过去了,你就不能学乖一点吗?”

“学不会。”孙翔说,“虚伪!世故!”

……真是振聋发聩。肖时钦无语了,最终斩钉截铁道:“回家吃鱼,爱吃不吃。”

24

孙翔指着一个锦鲤摊位说:“待会儿吃这种鱼吗?”

路边的锦鲤摊位其实是一辆小推车,车上琳琳琅琅高高低低摆着鱼缸,孙翔用小网子拨水,一条鲜艳的锦鲤曳着纱裙一样的尾鳍,从网边滑过去了。肖时钦说:“这种锦鲤是观赏品种,不能吃的,有些人会对着它们许愿,跟逢庙烧香一样。”

“你喜欢的话,就买回家养起来啊。”孙翔伸手去摸荷包。

“不不不,别祸害小动物了。”肖时钦按下他的手,沉痛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人称我生灵灭吗?就是因为我养什么死什么。”

“是哦,我一直奇怪你一不杀降二没屠城,怎么会被叫成生灵灭?原来如此!”孙翔显出同情的表情,想了想,安慰肖时钦,“市面上的锦鲤都不稀奇,你想许愿的话,可以等下次见了蓝雨的喻文州的时候许!听说他挺灵的!”

肖时钦说:“我头一次听说喻文州有这个功能。”

“徐景熙说喻文州是锦鲤大王。”孙翔信誓旦旦,左顾右盼一阵子,“诶,为什么这条街两边的小商贩样子都不大自在,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别太在意,我想是因为你微服出宫,带的羽林卫比较多,”肖时钦低声说,示意他去看那些站在三尺外的年轻人,穿着便衣,一个个眉目冷肃身材挺拔,“让你看起来像是带小弟来砸场子的。”

孙翔忽的沉默了,片刻道:“又不是我想带的。京师十六卫,十万禁军,几成效忠于叶修,几成听命于陶轩,我能调动的,还剩几兵几卒?”

肖时钦也沉默了片刻,道:“其实越云骑军很想你。”他神色踌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有出口。

“想我做什么?当初越云三千骑随我渡江北上,结果十亡六七,死去的那些兄弟连尸骨都没带回来。越云现在的驻地远离京师,不用趟进这摊浑水里,多好。”孙翔把网子丢回水缸,拍拍手,一边继续往前走去,一边说,“你来猜猜,如果我让这队羽林卫回去,他们会不会听我的?”

“你别难为……”

但孙翔已经叫过了为首的羽林卫:“现在回去,别跟着我了。”

羽林卫低了头:“请恕属下难以从命。”

孙翔冲肖时钦做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口型,然后问羽林卫:“你是摄政王派来的,还是太后派来的?”

“羽林卫,自然是陛下的羽林卫。属下不听从您的命令,不是因为其他任何人的指示,而是因为羽林责任所系,入则执兵宿卫,出则侍从车骑,不可擅离职守。”清早街上行人渐多,孙翔在其中走得大步流星,肖时钦落后他半尺,这名羽林卫跟在两人后面,步伐快而精准,声音轻而稳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您以万乘之尊,白龙鱼服,轻出微行,倘有不测,将置嘉世于何地?”

孙翔猛地停了下来,肖时钦没防备,差点撞在他的后脑勺上。孙翔回头审视一眼这名羽林卫,说:“小小年纪,说话倒老气横秋。你叫什么?在羽林卫里是什么职位?”

“盖才捷,左羽林卫执戟。”

肖时钦揉着额角:“不知为何,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一样。”

少年笑笑,他有一双颜色深如钢铁的眼睛,瞳孔在日光下透亮,如同反射着冶剑炉的火花:“每逢典礼,羽林卫都会充任仪仗,您可能在这些场合上见过我多次了,只是没注意过我。”

肖时钦有些尴尬:“有可能,我视力不太好,如果没注意到你,绝不是故意的。”

25

一刻钟后,肖时钦打开家门,请进了孙翔和随从的羽林卫们。

“你先在书房坐一会儿,我去让厨房准备早饭——这个时间上是早午饭了。最好别乱动我的东西,不然我不敢保证后果。”

即便孙翔想乱动东西,书房里也没多少东西给他动。这屋子约三楹之地,裱糊得四白落地,明如镜台,一眼望过去空空落落,只有临窗大案上摆了笔墨纸砚和几件模型。侧壁上开了一扇门,半开半掩,门后藏书室里书架林立,散发出防蛀的芸香气味。

孙翔坐下来,见肖时钦推门出去,忽然说:“你是别国打入嘉世的钉子吧。”

除他之外,房间里只有盖才捷一人。他发问得猝不及防,盖才捷脸上却几乎毫无波澜:“您为何会这样认为?”

“因为你和王杰希太像了!”

盖才捷不由摸了一下自己的左眼眶。

“不是说眼睛的大小。”孙翔扣住了盖才捷的手腕,按在脉门上,“别紧张——也别想跑。我看得出来,你的功夫不错,但比我还差不少。小事情觉得你眼熟,不过他被你糊弄住了,没往深处想。但我可不是好糊弄的。我见过王杰希,也见过高英杰;你比高英杰还像王杰希。”

在盖才捷的屏息等待中,孙翔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王杰希的私生子?”

盖才捷呼出一口气,眼一闭牙一咬:“您所料不错。”

 

 

*肖时钦私淑叶修的梗来自原作1031章: “而这对手阵中的战术大师,是叶修,对肖时钦他们这一代选手有着极大影响的大神。他们这些人的荣耀本领,多多少少都有从这位大神身上学习,谁让他是教科书呢? 肖时钦的战术思路,就有不少是从叶修的比赛中学习来的。”

*隔壁老王喜当爹(……)的梗来自原作1141章: “三零一队的队长杨聪就大为赞赏了盖才捷,他甚至说盖才捷让他想到了与他同期的选手王杰希,虽然两人在比赛场上的打法和风格截然不同。随后,微草出身,后来在和三零一选手许斌的交换转会中来到三零一队的前全明星柔道选手李亦辉也对他们队长的说法表示了认同。 ”

(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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