鲶鱼溪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全职高手】春秋直笔(26—28)

(21—25)

26 

    面对孙翔的逼视,盖才捷恰如其分地偏开了目光:“但我不是微草的间谍。微草也与我毫无干系。王杰希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他盯着地面,“我从,踏入微草的国境,这次从军,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在此之前,没有人像您一样问过这个问题,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启齿。”

    “啊,我理解我理解,”孙翔体贴地说,“这种事情往往说来话长,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你到临安,加入羽林卫,是为了什么?怎么说你都应该去微草,去和那高太子争一争吧?你就对微草的皇位一点都没想法?”

    盖才捷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位置,和素未谋面的兄弟争个头破血流,我觉得没多大意思。大家都说羽林是天子卫率,比较有前途,我就来试试。各有各的缘法吧。”

    “你真是太甜了。”孙翔由衷感叹,“不过有志气!我欣赏!”

    盖才捷:“您过誉了……”

    孙翔又说:“你这样不行啊。宫里放着两个微草的家伙,你要是被他们认出了,基本上就等于被王杰希知道了。”

    盖才捷绝望道:“真的有那么好认吗?”

    “相信我,超明显的,就差在脸上卡个戳了,我真不知道小事情怎么会看不出来!”孙翔停下来思索了片时,“要不我调你去缇骑卫?当初高祖建立缇骑,是作为秘密的斥候机构,为了对敌的,现在陶轩用来监察百官,搞得朝中人人自危,实在是本末倒置。像虚空的山鬼营,一直在列国间秘密活动,谍报讯息做得就很好,我们落后太多,早就该奋起直追了。不过我的情况你也看得到,没法给你多高的军衔职位,只能把你塞进去,以后都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盖才捷俯首领命:“敬奉命。”

    孙翔瞧着盖才捷一张沉静得风平云静的脸,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大笑起来:“哎,你去做缇骑太合适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以都推到微草头上啊!”一边笑,一边说,“哈哈哈我就是开个玩笑,那毕竟是你亲爹,不能这样坑他的。”

    正巧肖时钦匆匆进来了:“你想坑谁呢?”

    盖才捷飞快地向孙翔投去了恰到好处的、沉默祈求的眼神。孙翔原本压制着盖才捷的手,马上把这只手放在桌上,装模作样:“不坑谁,我在给他诊脉呢。我观这位小郎君的脉象,少年时当有小挫折,尔后必青云直上,紫府朝垣,权禄重逢……”

    “你这不是诊脉,是看手相吧?跟袁柏清学的?”

    “我自学的。”孙翔说。他还沉浸在微草的宫闱秘史中,充满保守秘密的紧张兴奋。孙翔情绪偏于外露,让他藏住什么秘密,等于让一个感冒咽痛的病人忍住咳嗽。孙翔指着屋角硬木高脚架上摆的圆滚滚的青瓷水缸,试图转移话题,“你说你不养锦鲤,可这不是养了——”

    “船。”肖时钦说,从缸里捞起了一只船,长仅两三寸,应该只能说是航模。孙翔要过来看,船是松木质地的,分量敦实,但一楫一樯都做得挺精细,表面打磨过,上了漆。

    “你自己做的?”孙翔说着,把小船翻过来,看到船底刻了“竞平三十一年”的篆书小字。

    “嗯,建北桥之前做的。”肖时钦给他指出船首尾的铁制钩环,“北桥不是浮桥么,当时征集到的船只,还需经过改造才能用于建桥,所以我给负责的工匠做了这个示意模型,你喜欢的话就拿着玩吧。刚刚学才派人找我,说部中有事,我先走一步,早饭我叫他们摆在花厅里了,你记得去吃。小盖你也自便。”

    凡内外官员,日出视事,日中而退,之后有事则由宿直官处置。但肖时钦显然不在此例,工部几乎事无巨细都要他过问,他的工作时间异常充实,回家之后连坐都没坐下就要再度出门。

    孙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没事,你忙你的……别忙起来忘了吃东西。”他悄悄捏紧了船身,“原来这就是你留给我的那条退路啊。”

    竞平三十一年夏,越云骑军在霸图的攻势下且战且走。前方即是故土,可是与故土之间还隔了一道江。江面甚宽,流急浪险,自古都是天堑,千百年间不曾被桥梁征服。

    之前肖时钦分兵回援贺武和昭华,按他的部署,孙翔随后也该引兵南渡。孙翔心有不甘,在拔营前用信鸽给肖时钦飞了张纸条:那纸条只是从舆图上撕下的一片,用朱笔画了一个弧代表进军路线,上边大开大阖地批了仨字:龙回头。他的构想是,越云骑先佯退一阵,然后反身回马,绕道一线峡,全速直取空积城。

    “能夺回空积固然好,夺不回也就算了。”肖时钦回信说,“不要太恋战,该撤就撤。”

   “你放心,我肯定把邱非好好送回去。陶轩还指望他当皇帝呢。”孙翔继续飞鸽传书,“至于我,总得跟韩文清真刀真枪打到最后,才能见个真章。”

    这一次肖时钦回信得前所未有的快,每个字都写得又急又重:“别逞强过头,给我和邱非一起平安回来。”

    孙翔刚看完,肖时钦的下一张短笺就来了:“龙回头的想法不错,想打就打,我会照顾到你背后。”

    孙翔到底是打出了龙回头,攻其不意之下,也拿下了空积城。然而刚刚进城,霸图的主力便兵临城下,打着长长的韩字大纛,玄色和赤色如同在夜色中燃烧的火焰。越云孤军深入,可以说是打入了敌方腹地,也可以说是悬兵在外,三面受敌。加之正面遭遇了韩文清,就算孙翔再想了结霸图和嘉世的恩怨,也只能选择弃城后退。越云骑追随他转战千里,间有伤亡,皆是犷悍之徒,不惧背水一战。但若要当真覆没在与故土一水之隔的地方,未免太不甘心。

    他的手指开始麻痹的时候正值日出时分,朝阳万里,照得却邪雪亮。随着他翻动手腕,战矛缓缓转过一周,振落一线血迹,锋芒依然苍冷如洗,反射出他眼里困兽犹斗的光。孙翔在骏马的长嘶中握紧了却邪……此时前锋中,却忽然爆发了一阵重见希望的欢呼。他循声望去,江水在望,彼岸在望,一派浩荡之上,轴轳艨艟赫然,首尾相连成带,在江上横成了一道长桥。

    这几百艘船,或可在一夜之间连成浮桥,但准备这么多船,却绝非一朝一夕可办。如肖时钦所保证的,毕竟有一条退路在给他预备着。

    “你总是这样。”孙翔轻声说,盯着书房通往庭院的门口,这时肖时钦已经推门离开了,那扇雕花木门在原处晃动着。“仗还没打,就预备着跑路了。”

    他发不出脾气,但语气免不了带点惆怅。盖才捷咳嗽了一声。

    门被推开了一半,去而复返的肖时钦探头说:“我也没逼你走我预备的退路啊?你大可以甩了甲胄试试看能不能游过江的。”

“……方学才不是找你吗!救场如救火,还不赶紧去!”孙翔狼狈地说。

27

    “进展如何!”刘小别劈头提问。

    孙翔深思熟虑后道:“取决于你如何定义进展。”

    “我懂了。”刘小别说,转身对其他人宣布,“出师不利。”

    袁柏清以手抚胸,作事后诸葛亮状:“我就知道李华的主意不靠谱。他要是真有谱,何至于给楚女王写了那么多泪汪汪的信,连回信都没收到几封。唉,想他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袁柏清你记着因为你是治疗我才不跟你计较。”烟雨的忍者深呼吸数次,暂不理会袁柏清,对孙翔说,“你没上来就逼问他,你和陶轩叶修掉水里他先救谁之类的问题吧?”

    “难道我傻吗?等他造出船来我都能自己游上岸了!”孙翔嘴硬,“哎,那个,唐昊哪去了?”

    “他长智齿,牙疼,不能参加吃瓜会。”袁柏清说,“你要不要过目一下我给开的病假条儿?”

    “我竟然不知道我们的小组会什么时候改名叫吃瓜会了。”孙翔敲桌子,“我决定,下次开会的时候不再提供西瓜。”

    “好极了,那我们吃麻辣烫吧!”

    刘小别和李华异口同声:“同意。”

    孙翔举手:“反对!”

     “反对无效。你可以吃不辣的。再不然我们吃的时候你帮忙烫菜?”

    孙翔忍辱负重:“麻辣烫就麻辣烫,你以为我不敢吃?”    

    李华在旁凉凉道:“陛下从头到尾都没关心过华妃的病情,真是令人寒心。你对得起唐昊背负的恃宠生骄的名声么?”

    “难道我没有给他走过裙带关系吗?我可是力排众议,一有机会就把邹远就插进了御史台!”

    “那是人家邹远自己有能力。再说了,校书郎正九品上,监察御史正八品下,你的权力只值三分之一品,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哦?”

     “……又用无情的现实来打我的脸。”少帝失意地趴倒了。

    刘小别推他:“起开,别趴我床上。”

28

    其实唐昊的牙痛症状不重,注意时半张脸都不太对劲,不去注意时几乎无感。

   他住的地方临水,环着合欢树,现在开了花,近看披离如羽,远看是浮动的一片绯红轻雾,香气和在水汽里,柔靡又浓烈。唐昊跟张佳乐面朝洱海春暖花开地住过几天,或多或少被熏陶出了点短锄栽花长诗佐酒的情操,略微能领略所谓闲花照水的风致,但他想到这湖水里倾过多少泪水血水胭脂水,树下埋葬过何等腐臭芳香的阴谋阳谋,不禁牙疼得更厉害了。

   树荫下传来几声嘲喳,好像孩童学语的声音。宫里流行的是荆楚一带习俗,五月鸲鹆雏鸟毛羽新成,端午这一日被连窝端掉,养起来慢慢教说话。唐昊看不得一群鸟在笼子里扑棱来扑棱去的样子,叫人都放生了,自己也出门去透透气。

   过了前朝内廷交界的明光门,建筑由重叠迂曲一变而为轩朗大气,凤凰池上凤凰游,紫薇花对紫薇郎。唐昊路过那些省部台外,自己呆住了。原本他出门差不多一定会逛进邹远供职的兰台。兰台是个清华的官署,掌图籍秘书,左右没什么要事急事,纪律便相当散漫。邹远的上司们资历高学问也好,就是心态太过养老,朝参尚且迟到早退,坐衙更是全凭乐意,时不时旷工出城,相与唱和去也。邹远身为九品校书郎,连朝参都没资格参加,在这种环境下,就算他态度再尽职尽责,也委实没什么可尽的职责。邹远嘴上不说,态度上倒极其欢迎唐昊来占用他的工作时间。平日在窗下坐得端端正正,对着寥寥一两份文书,无聊到拿笔戳自己的下颌,见了唐昊从窗下冒出头来就不再戳了。  所以唐昊去兰台,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字面意思上的登堂入室,金匮玉函里几朝几代的珍本书籍,也是随便抓起来翻看的。

   但现在邹远迁入了御史台。御史台的风格要严肃得多,估计不好去打搅。唐昊把散落的头发捋上去,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牵上马出宫去了。

   夏至,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蝉唱明亮尖锐,热浪汹涌澎湃,西湖当然水光潋滟晴方好,在唐昊眼里却比西南的滇池洱海欠了份清透。他信马由缰,周围不少行人与他擦肩而过,携锄提酒,唐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到他们臂弯里还挽着两挂白纸钱,一下子明白过来:工部在搞退耕还湖,有些坟墓在湖区之内,想必是家属接到了通牒,来迁坟了。

   唐昊没料到会在这些人里看到叶修。叶修立在西泠桥附近的一座坟前,伸手按在墓碑上。隔了相当一段距离,唐昊目力极佳,先认出叶修的背影,随即隐约辨认出了碑上一个下笔很见功力的苏字,暗自寻思,莫非大魔王在凭吊苏小小墓?发思古之幽情?见叶修凝伫不动,似乎是出了神,唐昊又从远处认了多时,在被暑气蒸得发晕前,终于确认了墓主人的全名:苏沐秋。

   无非是曾经英雄年少美人尚小,而今旧游永已泉路为家的一种故事了。叶修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唐昊自己没故事,更参不透人家的故事,于是略停驻一回,便打马走了。他年轻气盛,不能懂世间的泪水,即便想体恤他人的痛苦也无从体恤。但英雄未白发而美人终作土,已足以令人伤春悲秋了。若易时易地而处,他大概会与叶修狭路相逢勇者胜一下,但今天的情况——算了吧。   

   走出一段路程,唐昊到湖边洗了洗手。他本想洗把脸凉快一下,但湖水触手发黏,让他瞬间打消了念头。沿岸的菱花荷花明媚忧伤,开过这一季,就要被连根铲除,为工部的河渠案让路了。唐昊心里说,辣手摧花,难怪肖时钦被叫做生灵灭。

   他站起身来,用力甩掉手上的水,一回头,发现背后来了个人。唐昊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肖时钦。穿越布单衣,乘着一匹……瘦驴。

   唐昊打招呼:“老肖。”

   肖时钦被这个叫法噎到了,顿了顿才接上茬:“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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